李白也有偶像!被李白疯狂崇拜的全才谢灵运是谁?
日前,继修订本《史记》《旧五代史》《新五代史》《辽史》《魏书》《南齐书》之后,中华书局点校本《宋书》修订本正式出版,在上海举行新书发布会。《宋书》修订主持人丁福林在发布会上指出,“刘宋”虽不若“赵宋”那般出名,且王朝历史较短,但这一时期出了不少重要人物,例如赫赫有名的大文学家谢灵运。“谢灵运是一个全才,像他这样的全才,可能在我们中国历史上都是比较少见的”。
大概每一个“恃才傲物”的文人,内心其实都尊着一位偶像,甘愿当这位“大神”的粉丝团团长。比如唐朝诗坛“流量偶像”李白,身后粉丝千千万,而令他疯狂崇拜的人,却是南朝宋诗人谢灵运。
李白为谢灵运的“粉丝应援”,可谓穿透纸面,尽心尽力。即使只能隔时空喜欢,李白也忍不住在自己的诗里持续“@谢灵运”:“谢公宿处今尚在,渌水荡漾清猿啼。脚着谢公屐,身登青云梯”(《梦游天姥吟留别》);“我乘素舸同康乐,朗咏清川飞夜霜”(《劳劳亭歌》)。
除了在唐诗的全世界中心呼喊偶像,模仿是致敬的标志。李白多首山水诗的语言风格或技巧,都有明显模仿谢灵运的印记,例如谢灵运在《登江中孤屿》里写“云日相辉映,空水共澄鲜”,小粉丝李白就在《秋登巴陵望洞庭》里写“秋日何苍然,际海俱澄鲜”。
李白不会狂热追随一个平庸之辈,而谢灵运的才华也一直被世人认可。谢灵运和颜延之并称“颜谢”,开创了中国文学史上的山水诗派。沈约在《宋书·谢灵运传论》中说:“灵运之兴会标举,延年之体裁明密,并方轨前秀,垂范后昆。”
钟嵘在《诗品》中称谢灵运为“元嘉之雄”。元嘉是什么?你一定读过辛弃疾词的“元嘉草草,封狼居胥,赢得仓皇北顾”,“元嘉”是南朝宋的皇帝刘义隆的年号。南朝宋(420~479)由刘裕在东晋末期的乱世中趁势建立,定都建康(今南京),共传四世,历经九帝,享国60年。为了和赵匡胤建立的宋朝区别,南朝宋又被称为“刘宋”。
《诗品》评谢灵运为“元嘉之雄”,这个荣誉不算很高,但时过境迁来审视历史,“元嘉”所代表的刘宋,的确与谢灵运一生的命运密不可分。谢灵运,这个很难简单定义的文人,背后是一个更难定义的刘宋。
论出身,谢灵运妥妥赢在了起跑线上。
“山阴道上桂花初,王谢风流满晋书。”谢灵运(385~433)是谢玄之孙(谢玄就是那位“淝水之战”中的前敌总指挥),降生于东晋望族“陈郡谢氏”——门阀士族时代“王谢”堪称鼎盛代表。“陈郡谢氏”为中国历史贡献了谢安、谢万、谢道韫、谢混、谢灵运、谢惠连、 谢朓 、谢庄等文艺人才,还有谢石、 谢玄等军政人物。学者丁福林评价,“谢安在政治上的崛起和谢灵运在文学创作上的成功,给整个陈郡谢氏家族增添了无限的光彩,可谓谢氏家族的双璧”。
谢灵运天赋异禀,虽然他4岁时祖父谢玄就辞世,不能多加庇护孙子前程,但谢灵运还是年纪轻轻就承袭了康乐公的爵位,世称谢康乐。《宋书》不客气地说谢灵运“性奢豪,朝服鲜丽”,反正这个少年袭爵之后乐颠颠,当起了富贵的快乐后代。
若是谢灵运并无野心,只管豪宅享乐,又若是时局并无动荡,王朝未改,他一生的“命簿”是否也能简单如云,而非后人读到的曲折离奇?
谢灵运对自己的文才,自然信心无极限,然而他更执着相信自己有一份“吏才”,并且毕生都在明里暗里孜孜以求。如今我们看到,谢灵运的“吏才梦想”随朝代更替大致划分为两部分:晋时,曾出任大司马行军参军、抚军将军记室参军等职;刘宋代晋后,降封康乐侯,历任永嘉太守、秘书监、临川内史。
学者丁福林在《东晋南朝的谢氏文学集团》一书中,对谢灵运的“吏才梦想”之路有详细生动的描写。谢灵运原本追随刘毅,担任高级核心幕僚;刘毅被刘裕所杀后,刘裕为了安抚世族情绪,继续让谢灵运担任太尉参军、秘书丞等职。
刘裕代晋后,谢灵运开始闹情绪了,怨气日益变大。《宋书·谢灵运传》中如是记载:“灵运为性褊激,多愆礼度,朝廷唯以文义处之,不以应实相许。自谓才能宜参权要,既不见知,常怀愤愤。”丁福林写道,尤其在失去“政治靠山”刘义真后,谢灵运更不得志,肆无忌惮开始攻击朝廷。
后来谢灵运和颜延之被排挤出京,离开之时谢灵运38岁,赴任永嘉太守。途中写下其经典作《初往新安至桐庐口》:“絺绤虽凄其,授衣尚未至。感节良已深,怀古徒役思。不有千里棹,孰申百代意。远协尚子心,遥得许生计。既及冷风善,又即秋水驶。江山共开旷,云日相照媚。景夕群物清,对玩咸可喜。”
若不乘船随风千里,哪能体会古人远行的感受呢?秋水上涨,恰是行船时,桐庐口一带江山空旷开敞,夕阳与云彩互相辉映,妩媚动人,黄昏里景致清爽舒畅,赏景何其惬意。远离朝局的仕途低谷,倒是成就了谢灵运创作的黄金时代。
“眷西谓初月,顾东疑落日。残夕掩昏曙,蔽翳皆周悉”(《登永嘉绿嶂山》);“鸟鸣识夜栖,木落知风发。异音同至听,殊响俱清越(《石门岩上宿》)”。
谢灵运这个才子,充分印证了一条现代流行语:哥不在江湖,但江湖中一直有哥的传说。《宋书》记载谢灵运甚是引人关注,“每有一诗至都邑,贵贱莫不竞写,宿昔之间,士庶皆遍,远近钦慕,名动京师”。
看起来谢灵运内心渐渐淡化了“吏才之梦”,可是命运终究没轻易放走他,留一条轻松度日的活路,往后的人生剧情愈发戏剧性——宋文帝刘义隆三次征召,好说歹说把谢灵运“哄”回朝。
皇上都来求自己了呢!谢灵运重燃希望……可惜啊,结果如宿命注定一般的,他更加坠入失望的深渊。他没能兑现自己想要的“吏才之梦”,眼瞅着那些平庸之徒成为军机重臣,而他日常在皇帝身边担任的职能,不过是“每侍上宴,谈赏而已”,或者被要求做文书工作,撰写《晋史》——不好意思,谢公说他不想干!
心灰意冷之下,谢灵运发脾气,装病,出去浪。刘义隆继续持包容态度,允许他请病假东归,二次隐居故乡。
如果活在当世,谢灵运这番性格和做派,应该能成爆款级的“网红”。傲气而不安分的灵魂,时不时爆出叛逆“金句”,对循规蹈矩的正常人太有吸引力了。比如《世说新语》提到,谢灵运好戴曲柄笠,孔隐士谓曰:“卿欲希心高远,何不能遗曲盖之貌?”谢答曰:“将不畏影者未能忘怀!”谢灵运的反击够毒舌的:我看您是自个儿惦念富贵,所以看到曲柄笠,都将它与象征富贵的曲盖联系在一起吧!
总之在二次归隐时,谢灵运玩得更加开心,更加无法无天。
《东晋南朝的谢氏文学集团》指出,谢灵运“夜以继日地游山玩水,宴集宾客,因而又被御史中丞傅隆弹劾而遭免官。从此,他更是肆无忌惮地游宴”。为了方便登山,谢灵运竟然脑洞大开地发明了“谢公屐”——一种装有活动锯齿的木屐;还有一次带数百奴仆“伐木开道”而游,吓得地方官员魂飞魄散,差点以为是一群山贼来打劫了。
很多今人都调侃,谢灵运是魏晋南北朝着名的“作死天王”。文帝刘义隆因怜惜谢的文才,也是一忍再忍。直到元嘉十年,谢灵运终于迎来结局:被刘义隆以“叛逆”罪名杀害,殒命于血淋淋的刑场,享年49岁。
谢灵运临死作诗:“龚胜无余生,李业有终尽。嵇公理既迫,霍生命亦殒。凄凄凌霜叶,网网冲风菌。邂逅竟几何,修短非所愍。送心自觉前,斯痛久已忍。恨我君子志,不获岩上泯。”
谢灵运的狂傲和“作死”性格,是后世谈论的热点,但绝不能成为他一生波折的唯一解释,更不能用以概括其仕途悲剧的成因。
一方面,谢灵运太忠于自我本心,过于性情,不愿随朝局而走,并且基因里就不是做一块政治家的好料子;另一方面,“谢氏门楣”的光辉毕竟始于东晋,刘宋代晋,眼瞅着前朝的丰厚利益和政治好风景一点点消逝,谢灵运面临空前的危机感。
与刘宋互不相容。刘宋帝王可以包容他的大错小过,但不能委以重任,“仅以文义见接”,对谢灵运是最致命的打击。
学者评价,谢灵运是中国历史上极为罕见的全能型文人,不仅文才高,经学造诣也深,谢灵运对佛学颇有研究,翻译了不少佛经;善隶、行、草等书,还擅长画“菩萨像”。
后世粉丝团庞大的谢灵运,也有自己心目中的偶像。“才高八斗”一词源于他,但他字面上的赞颂,不为自己加冕,而是属于曹植——“魏晋以来,天下的文学之才共有一石,其中曹子建(即曹植)独占八斗,我得一斗,其他的人共分一斗。”
刘宋王朝,虽时间不长,文化上却涌现了一批影响深远的大家,如谢灵运、刘义庆、鲍照、裴松之、范晔、颜延之、祖冲之、何承天等,建康文学史论在此时期发展到巅峰,《世说新语》《后汉书》《三国志注》等皆诞生于这一时期,对后世影响深远。
“池塘生春草,园柳变鸣禽。”以《登池上楼》为代表,谢灵运开创了中国文学史上的山水诗派,受到李白、杜甫、王维、孟浩然、韦应物和柳宗元等唐代大家的追捧,从而山水诗派直接入唐蔚为大观。
刘宋王朝凸显了谢灵运的惊世才华,而谢灵运的命运也浸染了这个短命王朝的盛衰荣辱。只能说,彼时降临于乱世之文人,越是在外表现得放浪形骸,内心就越是痛苦。空有一腔政治抱负,又奈何时局不容,无法实现,只能寄情山水罢了。